
彤云密布,朔風勁吹,蒼茫蕭索,寒徹骨髓。這景象似乎是冬日里的常態,看似靄靄欲雪,卻總是空有陣仗,不見雪影。失望多次后便連希望也丟棄了。
可今天的云天似乎刻意要給人以驚喜一般,竟窸窸窣窣地飄起了雪霰,冰晶玉瑩,玲瓏剔透,宛若微縮了無數倍的珍珠。霏霏灑灑,遍地四濺,不一會便鋪滿了黃褐荒涼的地面。
漸漸地,云天消失了,山壑模糊了,霰子早不知于何時娉婷成了漫天紛飛的雪花。天地迷蒙一色,混沌一片。霧靄朦朧縹緲,似一塊隨風曼舞的紗縐。世界仿佛被裹入了無邊的銀色衿袖中,籠罩在皚皚穹廬下。僅余黑白二色,水墨蕩漾,余韻裊裊。
在黃河北岸的安寧領秀山邂逅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在最初的不經意后,驀然發現,雪織的茵褥已可在腳下發出吱吱咯咯的歡唱。趕忙驅車下山時,而下山的路卻早已皎若冰蟒,蠢蠢欲動。道兩旁饅頭樣的山巒仿佛蛻變成了一個個碩大的千層餅,一層黑樹,一層新雪,層層疊疊,暄騰騰,軟糯糯,竟似乎釋放出了誘人的香味。在提心吊膽的雪路上竟然能食指大動,真有點匪夷所思。路面上平日里你搶我爭很是豪橫的汽車,此刻全變成了甫破蛋殼的烏龜,小心翼翼地蠕動著。就這,有上山的車輛撒潑趴窩不愿再走了,下山的車輛有的荷爾蒙爆發,跳出路面撞斷路桿,自虐的面目全非。好不容易下得山來,回眸望去,蒼蒼茫茫,津關四合,不復得路,恍然從桃源世界里走出一般。
車到市區,卻是另一幅景象。路上的白雪已然不現,而是一路烏黑,一地泥濘,一片污濁。龜行的車輛也變幻成了淤泥里的泥鰍,盲目蠢動。有的由直走而驀然變為王八之橫行,在一片驚詫疾呼聲中施施然臥向路邊的溝槽、樹干;有的不顧一切地在馬路中央跳起了芭蕾,轉起了優雅的旋兒;有的亢奮如雄獸直撞前車的尾巴,不成想自個兒脆弱的前臉被撕扯耷拉在泥水里,慘不忍睹……行人也似乎好不了多少,或側臥、或前撲、或后仰、或踉蹌如醉、或趔趄似跛,惶恐四起,哀鴻遍地,其形萬類,不可名狀。僥幸未中彩的人,無一例外地都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坐在車里充當看客的我,沒有半點兒幸災樂禍的戲謔,有的全是生怕罹禍自家的揪心觳觫。
同一場雪,卻造就了迥乎不同的兩重景象。恰似雪落煤山,黑白涇渭分明,美丑天壤差錯。在不遠處的山上,是一幅滂沱浩渺的水墨畫卷,是一處美輪美奐的桃源世界,是一方惹人沉淪的玉宇瓊閣。而到了喧囂的市廛卻釀成了一場災難,一份罪過,一片混亂、一地詛咒。你之蜜餞,吾之砒霜;你之水火,吾之清涼。
宇宙是如此地奇妙神異,擾攘雜沓;矛盾一身,水火互容;孰丑孰美,亦妍亦媸。從來就沒有純粹唯一的時候。正如老子所言:“美之與惡,相去若何?”
而紅塵俗界又何嘗不是如此這般?雨果說過:“丑在美的旁邊,畸形靠近優美,丑怪藏在崇高背后。美與丑并存,光明與黑暗相共。”愛爾蘭靈魂詩人葉芝亦慨然——人生的一大困擾便是,我們無法擁有純粹而無摻雜的情感。真是個麻纏紛擾的塵世啊!然而,我們還有什么可選擇的呢?只能在山巒間美其雪之美矣,讓其璀璨成你生命里美的全部;在市廛里惡其雪之惡矣,讓其憎厭成你人生里惡之所有。摭拾雪花幾朵,化作人間煙塵;美丑皆在方寸,妍媸存乎一念。
雪依然于天地間瀟瀟灑灑,空靈出塵。而雪有所不知的是,它霏霏飄落的瓊花玉葉不僅裝點了山川原野,也綴滿了人的靈臺情緒,讓蕓蕓眾生無端地生出幾多煩惱糾結。然汝之好惡于雪何損益哉?
□韓德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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