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顏色好
牛旭斌
沒有風,太陽使勁照,山花正當爛漫。
野刺架,簇簇片片,雪白無瑕,長在路邊、山坡和懸崖上,不動聲色,卻迷住過客,讓人們記住它素樸的樣子。
半月前,它還躲藏在沒有完全返青的灌木叢中,等待甘雨,暗自抽發著嫩刺蕻,現在再看,它成了萬花開過,綠得沒邊的大山最好看的白裙舞者。
二郎鄉早晨的陽光脈脈含情,羞羞答答,沒有那種暴曬的熾烈,只有獻給黎明的柔情和送給清晨的暖意。泡桐樹長在高高低低的山莊,鑲在山腰水畔,在千山競秀的碧綠里,點綴著別樣的春色,涌動著片片紫色的花海,像無數臺播唱春天的小留聲機,向孟夏的草木歡欣,鼓吹鄉韻悠悠的喇叭。
西山上明明亮亮,翠葉閃光,催得鳥群先出來歡唱;東山上,陽光被高峰阻擋,山色濃稠,草木墨綠,就連野薔薇的花叢也如同靛青顏料未經稀釋的原色。
太陽真是太神奇了,它從清晨到傍晚,在時間的推移中,先把明麗賜予西天,再將光芒全身放出,當空照徹山川大地,最后緩緩西斜,依依不舍回照出生的東方,一天就結束了。
太陽又很公平,曬不到晨陽的村莊,一定能曬到金色的夕陽。它用有魔力的手筆,給春天繪制春風圖畫,為大山披上羅裙青紗,讓花草樹木一寸寸地繁茂滋長。
護林員說:“好風景讓人迷路。”
依據朝夕,瞅一眼山巒上的光影,就知道朝哪條路可以出山。
天很藍,河水使勁流,流云變成欲飛的仙鶴。
武壩村的一千畝油用牡丹,開滿山谷。筆直的公路,配得上連阡累陌的花園,這怕是成縣大山中最直最長的一條路了。
從鄉政府翻山去王磨鎮的村口,兩嶺環擁的盆地,土地儼然而平曠,如一只張開翅膀的彩蝶,銀色的電網穿谷越山,像彈奏幸福生活的琴弦。羊群般起伏的白云,變成蘑菇,變成燕子,變成雄鷹,變成奔馬,變成仙鶴,然后一起翩飛……
店子村與武壩村,中間相隔著上千畝曠野。平疇一望無際,沒有一戶人家,只有退后的山巒,傍山的小河,田茂林幽,青山對望,白云相看,羊八河潺潺涓涓,像輕奏一曲伯鐘之好的高山流水。
山峰座座,一座比一座堆得高,一座比一座青翠欲滴。
開汽車自駕游的人們,繡織在二郎谷里。他們駛上新修的紅崖嶺公路,去領略高山杜鵑奇異的盛開。
該當是城里的孩童吧,他們顧不及停穩車,就小跑著去追蝴蝶,跑到小河邊,對著嘩啦啦的河水喊:“哇,水好清呀,能看見小石頭!”
“哇,還有成群的小蝌蚪,小魚好多呀!”他們欣喜若狂。戴著紅袖章的河長騎著摩托來巡查,微笑著告訴游人全河禁捕,河里山里不得亂投垃圾。
太陽照著林邊的河水,有一種呼呼流動的白氣,不知是光線,還是蒸騰出的水汽。抬頭看,一群在河中嬉戲的泥孩子,就在上游,玩耍著,用小石頭比賽打水漂。
老人指著田地,認這認那,給孫子狠補科普,說這個是什么藥、什么草,那個又是什么莊稼……
游人們的身后有片麥田,麥穗正當灌漿,從青島引進的萬壽菊分蘗抽花苞。一位老人頭戴草帽,弓腰鋤玉米。耘過的地,顯出細雨后的潮潤。被除過草、壅過土的禾苗,似乎突然躥高了一截。
莊稼使勁長,季節正是交替的時候。接連拔節的小麥,抽穗揚花了;玉米頂出泥土,長成了一拃長的壯苗;迎春花把青蔓攀到野薔薇上,金銀花把綠藤纏到芍藥上,核桃樹開完花長出青果,櫻桃已經臉頰微紅,蓄滿了蜜汁。蕨菜、香椿、竹筍奮不顧身地長,宣布初夏提前來臨……
一路上,只見這山谷的壟壟土地,沒有一寸荒蕪。看,玉米、小麥、油菜,莊稼茂盛;豌豆、蒜薹、韭菜,菜園蔥蘢;竹篩編織、木耳大棚、蜂蜜工廠、藥材果園連成片。小院的房前屋后,橫臥著蜂箱和菌棒。
小院里,兩個人正在破竹篾。農閑時,他們坐在屋檐下,太陽照著他們被光陰鍍上青銅的臉,那是被農事的千辛萬苦磨煉得泰然無畏的面龐。他們目光專注,結滿老繭的手靈巧地舞動,一篾一交,又不緊不慢地編竹篩、編背篼、編筐,時光仿佛靜止了,等他們編出粗茶淡飯但卻知足常樂的田園生活。這些物件,盡管現代農業后的用場少了,但不挪窩的山里人,種田和生活都還需要,網上預約的訂單,下到了年底。
他們把祖輩用過的農具收集起來,擺進村史館,里面有做針線用的、耕種用的、打糧食用的,有生活的煙火氣里歲月的證據。
這片土地上勤勞的二郎人,在脫貧政策的暖陽下,愁眉舒展過上了好日子,他們知道精準幫扶的多方眷顧,換來了這山歡水笑的盎然,世外桃源的明朗。
晌午時分,山村飄起炊煙。腌肉炒蒜薹,蔥花熗油的香味,被順河風攜帶著,滿莊飄香。農人們放鋤頭,掛草帽,擦汗洗臉,轉動太陽灶的方向。
山碧青,炊煙使勁飄,村莊獨具天籟的風情。置身于森林小鎮的懷抱,山河遮不住笑語。
進入到山碧水青的鄉村,這里有載過我們的牛車,有蕩起我們童年的秋千,還有我們張望過世界的窗欞,騎在牛背聆聽牧童的笛聲,有依著飄過樹林的炊煙找到的家,還有碾場的碌碡,推過的石磨,用那玉米稈撐起的紙疊的風車,恍佇眼前,奔跑,飛轉……
過山的風聲大時,小河的水聲變小,似乎只有雞鳴與鳥語,打破山鄉的萬籟俱寂。
行走于幽谷鄉野,山峰會讓我們知道何謂崇高,流水會揭示我們什么是低調,坐在一個長亭里想朋友,想遠方,想古人古語,不僅會超然忘懷,還會覺悟虛懷若谷的真正含義與寄情山水的無憂無慮。
忽然記起十幾年前去趙壩村,那里人煙稀少,蜂場密布,青山連著草場,瓦房坐擁塆野,恣肆而任流的河,穿過青青草地,越過座座木橋,碧流澄澈,蜂群嗡嗡。黃昏時,林中人家廈房下的火塘里,飄來干透膛的松木枝熊熊燃燒的松油芳香。
林里跑出來的牛群,扎進河里飲水。從山縫鉆出的太陽,穿過高山樹林,變幻的七彩光束環繞著,放射著,把山村沐浴得圣潔而安寧。在二郎,蜂群嗡鳴,充滿鄉愁的生命,天人合一的生活,原始樸茂的生態,都在山里人沉著堅定的腳印和山前山后的山河中深藏,蘊潛在勞動的山歌里。
山的表情,是撲面的綠,讓人愜意而忘返;水的面目,是開懷的笑,讓人陶醉而流連。是這養眼的村郭,才可能見證脫貧攻堅的成色;是這養心的山水,才可能賡續鄉村振興的風景。
凡有勤勞耕耘、炊煙飄動的地方,就能把根留住,把魂滋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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