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長城
千年以遠的歲月長河滾滾而來,它遺留給永登最多的是什么呢?是城、堡、驛、墩、墻……清一色全都是古軍事設施,用以防御、迎戰、示警、運兵,烽火連塞,戰鼓砰訇,硝煙熱血殘陽。
“兵者,兇器;戰者,危事。”古人如是詮釋兵戰的含義,也從另一面描繪了古代永登大地的蕭肅風貌。如果不是地處搏殺的戰場,不是兵家必爭之地,不是咽喉要塞,焉有如此多的軍事遺跡?明代時如是表述:“夫甘肅者,全陜之屏蔽,而莊浪則甘肅之咽喉也。莊浪受病,則全鎮坐困矣”(莊浪即今永登)。清代人譬喻云:“通盤計之,平番(今永登)首也,古浪喉也,武威腹也,永昌足也,鎮蕃(今民勤)尾也”。他形象地將河西走廊的入口關隘比作人形,而永登為首,其重要若是。
兩千一百四十二年前,風華正茂的驃騎將軍霍去病揮師西征。他麾下的鐵騎自今日的西固河口渡過黃河,循麗水(今莊浪河)北上,一路席卷,所向披靡。挺進至永登中堡羅城灘,修筑了黃河西北岸的第一座軍事要塞——令居塞。從茲,永登擁有了第一個官方名號,盡管是一個充滿鐵血氣息的軍事稱謂。而這一宿命般的開頭,卻奠定了永登境內大部分地名的基調,同時也賦予了這塊肥沃土地歷經兵燹殺戮的血與火的多舛命運。
從此,永登境內的地名便是非城即堡,非墩即驛。沿莊浪河川北上,夯筑的城有玉山古城、紅城、野狐城、黑城、滿城、永登城、羅城灘城;大通河谷以北順水磨溝而上,更是城堡星羅,有連城古城(號稱十二座城堡相連)、鰲塔古城、三角城、豐樂山城、蹬蹬城、羊胸子城。以堡為名的似乎更多一些,有苦水堡、紅城堡、坪城堡、西峰堡、通遠堡、中堡、富強堡(原名伏羌堡)、南大通堡、西大通堡。而驛站往往與城堡相重疊,既是供官方人員往來住宿換乘的處所,又是拒敵迎戰的城堡。縱穿永登境內有苦水驛、紅城驛、武勝驛、南大通驛、東坪城堡驛等。而墩(亦稱烽燧),作為通訊、瞭望、警示的哨所,廣布于以永登城軸心的西、北、中三條交通要道與長城沿線,早可追溯于西漢,晚亦及至明清,尤以宋明兩代為多。據載在明代大約有一百六十多處。漫漫歲月,飄渺煙雨,已坍圮消失了大部分,現存僅約五十余處。這些城堡中保存最完好的要數滿城,而最有名最慘烈的要數北宋時處在與西夏邊界的連城古城(宋稱為震武城,西夏稱古骨龍城),圍繞此城的爭奪,宋、夏積年互有輸贏。宋重和二年(1119年),北宋熙河經略劉法在此被西夏晉王察哥戰敗身亡,宋軍傷亡近十萬。一時間山川變色,天地嗚咽,血流漂杵。
行走于永登境內,你會不時發現路邊的山嶺高坡上,矗立著一座座黃土烽墩,孤零零地鎮守在山川之上。像一尊尊石化的哨兵,以一腔保家戍邊的碧血丹心,凝固為屹立不散的豐碑。職責雖盡,堅守仍存。
在星羅棋布的城堡烽堠間,作為主角的長城,當然是不可或缺的。《漢書·西域傳》載:“驃騎將軍擊破匈奴地,降渾邪、休屠王,逐空其地,始筑令居以西。”令居塞的起筑,成為漢長城在黃河西岸夯筑的肇始。從樹屏境內的咸水河開始,北上,西進,再沿莊浪河谷地北上,逾烏鞘嶺,進入河西走廊。一路“因河為塞,因邊山險”,起墻、塹壕、依崖、據河,迤邐西行,矗立起了一道守護的屏障。成為東起朝鮮北部西至新疆庫爾勒的宏大漢長城的一部分。相對于漢長城的豪氣干云,睥睨四方,西起嘉峪關東至山海關的明長城便大為內斂萎縮,顯得保守因循,猶豫踟躕。永登境內的明長城,基本沿漢長城的路線行走。在明萬歷二十六年(1589年),時明兵部尚書田樂等,在距永登東北百里地的松山,組織發動了一場收復戰役。經過兩天激烈鏖戰,將盤踞松山為禍四方的韃靼阿兔赤部趕出了松山。第二年,三邊總督李汶在出塞巡邊時,發現從景泰索橋到古浪土門僅為四百里的距離,而原有長城戍守的戰線卻迂回長達一千四百多里。于是在李汶的奏請下,開始修筑這段“松山新邊”,并配套修筑了索橋堡、大靖營、松山城、永泰營等軍事設施。松山新邊的修建取代了原有的長城,永登境內的這段明長城遂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重歸于大地,化身為一種力量的標志,守護的象征。
由李汶發起新筑的松山新邊系列工程,至最后的永泰城堡建成時,已是十年之后了。而此時距明王朝大廈的傾倒,也僅只有三十多年的時間。歷史好像與明朝最后修建的這段邊城開了一個并不幽默的玩笑。高墻堅城,也沒能保全大明的國祚江山。
而今,除了孤獨的烽墩外,無論漢時還是明代的長城都堪堪淹沒于山壑壟畝間,特別是年代邈遠的漢長城。若果沒有專門的指示標記,你是不會認出它們的,它們已徐徐然歸化為田野的一部分。恰似一位功成隱退的將軍,解甲歸田,逍遙于山水間,聽風看云,采菊東籬,享受著他為之向往為之奮斗的欣怡與滿足。
我常常佇立于頹圮的長城前,我貧乏的想象始終無法拼湊出它御敵守護時的孔武形象。直到后來在河西走廊見到保存較為完好的長城遺跡,看著它們寬闊、瓷實、高聳的難以逾越的巍然,才稍解我心頭的疑惑。后來讀到南北朝時北魏大臣高閭關于修筑長城的一番見解,才算從理論上廓清了對長城的認知。他說:“北狄……所長者野戰,所短者攻城。”因此“凡長城有五利:罷游防之苦,一也;北部放牧無抄掠之患,二也;登城觀敵,以逸待勞,三也;息無時之備,四也;歲常游運,永得不匱,五也。”這五條肯綮的表述,可說是高度概括了自秦以降,歷代的中原王朝以筑城夯墻方式進行戰略防御的優勢和效用。
巍巍長城從兩千多年的蒼莽中遙迢而來,雖漫漶而不滅,雖坍弛而長存。它閱覽鐫刻了無數朝代的興衰更替,它酹酒祭送了無數氣貫長虹的梟雄豪杰,它見證了華夏文明海納百川終匯成滾滾洪流的歷史進程。在無數血淚汗水的浸染下,在無數披堅執銳的碰撞中,在無數烽火硝煙的淬礪下,它悟透了守護源于犧牲,兼容由于爭竟,柔情凝成勇毅,摯愛化為無畏,并鍛造出了無比強大而恒久不滅的神魂。它已由初始單純的軍事堡壘蛻變為一座永恒的精神豐碑。
烽堠城堡,星羅棋布于永登這塊古老而富饒的大地。它們的存在曾是這方土地的不幸與苦難,因為它們給這塊土地帶來了太多的殺戮、流血、哭泣、凋敝與毀滅。同時,它又是這塊土地的驕傲與自豪,那一墩一城,無不講述著一個個保家衛國的壯烈故事,無不是一座座戍邊勇士英魂鑄就的群雕,無不是從亙古的歷史列車上剝落的傳承碎片。它們將過往的痛苦難辛發酵成了今日的平安喜樂,積淀成前進的無窮動能,然后昂首闊步,勇往直前!
□韓德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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