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之東 廉韻悠長

　　薛仁貴受贈朋友兩壇清水的故事

　　裴垍拒絕友人賄賂

　　司馬光警枕催讀 李洋 剪紙 山西省運城市紀委監委供圖

　　山西運城、臨汾一帶，因在黃河之東，古稱河東。河東地區人文深厚，風物優美，是天然的中國古建筑博物館。這里歷來人才輩出，不少清官廉吏留下了許多美談，從中可感受到家風之美、廉潔之美。

　　河東勇將薛仁貴，受贈老友兩壇水

　　展開中國地圖，黃河形如“幾”字，南流至潼關時，折而向東，此后一路奔向大海。晉南地區，即運城、臨汾兩市，位于山西、陜西、河南三省交界處，因在黃河之東古時又被稱為河東地區。

　　河東地區是中華文明的發祥地之一。陶寺遺址在臨汾市襄汾縣，這里發現了世界最早的觀象臺遺址，展現了先民對天文的卓越探索。陶寺遺址會是堯的都城嗎？考古學家仍在探索中。無疑義的是，上古時代炎帝、黃帝、蚩尤、堯、舜、禹都曾頻繁活動于河東地區。

　　秦朝一統天下后，曾設“河東郡”，郡治安邑，也就是今天運城市的夏縣，這里與夏朝的關系十分密切，古有“禹都安邑”的記載，境內今有禹王城遺址。

　　河東地區被山帶河，為關中門戶，唐朝定都長安，河東地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唐朝一度以蒲州為河中府，置中都，“其州縣官吏所置，同京兆、河南二府”。蒲州治所在今運城市永濟市，這里是柳宗元的故鄉，是鸛雀樓的所在，也是《西廂記》故事發生地。

　　河東地區歷史文化底蘊深厚，更為難得的是，這里地表建筑留存極為豐富。近來，探訪中國古建筑在大眾中引發熱潮，河東地區是不能錯過的天然的中國古建筑博物館。這里有因道教壁畫而聞名天下的芮城永樂宮，距永樂宮不遠的廣仁王廟是中國僅存的四座唐代木構建筑之一，這里有洪洞廣勝寺飛虹塔，華美的琉璃寶塔在夕照中熠熠閃光，廣勝寺內的水神廟中，元代雜劇壁畫將市井生活的樂趣娓娓道來……

　　這些古建筑光彩奪目，以至讓今天的游客忽視了這片土地上曾誕生了許多杰出人物，他們留下了許多生動有趣的故事，足以讓我們領略到河東地區的人物之勝、人文之美。

　　唐初，河東地區誕生了一位勇將——薛仁貴。薛仁貴是絳州龍門人，此地為今運城市河津市。薛仁貴征東的故事，通過戲曲、話本的演繹與傳播，在民間已是婦孺皆知。

　　按照《新唐書》的記載，薛仁貴征東的背后是妻子的激勵。薛仁貴出生于貧寒之家，靠種田過活。在改葬先人的時刻，他的妻子提出了建議：夫君有“高世之材”，只是要尋得一個時機，而今朝廷征遼東，渴求猛將，夫君何不從軍，建立一番功業，榮歸故里再改葬先人，豈不更好？

　　薛仁貴于是決定從軍征東，以一襲白衣沖鋒在前，而獲得唐太宗李世民的關注。自此之后，薛仁貴戰功不斷，留下頗多為后人流傳的戰績。

　　據說薛仁貴寒微之時，同鄉一個叫王茂生的人經常接濟他。待到薛仁貴成就了一番功業，獲封王侯時，許多人到他府上送禮，薛仁貴一一拒絕。王茂生送來了兩壇酒，薛仁貴卻收下了，打開一看不是酒，而是兩壇清水。薛仁貴大喜，當即飲清水三碗。王茂生送兩壇清水，意指“君子之交淡若水”，薛仁貴讀懂了朋友的深意，自然大喜。

　　王茂生這個人物，在明清時代講述薛仁貴故事的小說中出現過，廣東潮州地方戲曲中還有《王茂生進酒》一劇。

　　《莊子·山木》對什么是真正的友情有深刻的闡述，“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君子之間的友情，有道義作為穩固的基礎，無須酒酣耳熱、勾肩搭背，無須刻意經營，也會覺得親切。小人之間的友情，以利為基礎，是不穩定的，需要刻意經營，故而系以甘醴，時時推杯換盞，利之所在群集在一起，利之不在就作鳥獸散。

　　是追求淡若水的君子之交，還是追求甘若醴的小人之交？雖然眾人皆知當追求君子之交，但利在眼前招搖時，很可能有所猶疑，這時不妨想想薛仁貴的這則故事。

　　聞喜裴氏人才多，世傳家學重廉德

　　河東地區人文底蘊深厚，歷史上誕生了不少世家大族，其中以聞喜裴氏所出人才最盛。東漢末年，裴曄舉家遷居今運城市聞喜縣禮元鎮裴柏村，是為聞喜裴氏始祖。聞喜裴氏在魏晉時期迅速崛起，至唐代進入鼎盛時期。

　　中國古代的家族，多有家學相傳，地圖學與歷史學是聞喜裴氏的兩門有名的家學。魏晉時期的裴秀，自幼聰穎，博學洽聞，精于繪制地圖，在總結前人經驗的基礎上，他提出了“制圖六體”，即繪制地圖應該遵循的六條準則。在西方制圖技術傳入中國前，中國地圖學家一直以“制圖六體”為指導理論，因此裴秀被現代科學史家尊為“中國科學制圖學之父”。到了隋唐，聞喜裴氏又培育出一位地圖學家——裴矩，他撰有《西域圖記》，介紹西域的政治軍事情況、風土人情以及通往西域的交通路線。雖然此書已佚，但序言為其他書所載而保留了下來，對于今人研究隋唐時代的絲綢之路有重要意義。

　　西晉陳壽著有《三國志》，但敘事過于簡略，東晉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裴松之為《三國志》作注，糾正《三國志》中的錯誤，《三國志》記述太簡略的，則予以補充細節。裴松之的注為《三國志》增色不少，同時許多材料因裴松之的注而得以保留。裴松之的兒子裴骃為《史記》作了集注，裴骃的《史記集解》與張守節的《史記正義》、司馬貞的《史記索隱》，合稱《史記》三家注，這三家注流傳至今，對閱讀與理解《史記》很有幫助。裴松之的曾孫裴子野著有《宋略》，記劉宋一代史事并作點評。裴松之、裴骃、裴子野并稱為“史學三裴”，其作品的影響力持續至今。

　　聞喜裴氏不少人入仕后，留下了清廉為官的美談。例如得到“獨立使君”美譽的北朝人裴俠。裴俠以“清者蒞職之本，儉者持身之基”自勉，生活儉約，據《周書》記載，他“所食唯菽麥鹽菜而已”。任職河北郡守時，按照郡中舊制，有捕魚人、狩獵人共計三十人專門為郡守提供新鮮的魚和野味，裴俠認為以口腹之欲驅使別人為自己奔忙，這是他不能接受的，遂將這三十人辭退。郡中另有三十位壯丁，專供郡守差遣。裴俠讓他們幫助別人做工，適當收取費用，再用這筆錢為郡府買馬，馬在古代是戰略物資，具有多方面的價值，“歲月既積，馬遂成群”。待到任滿之時，裴俠一無所取，輕裝而歸。當時有民歌稱贊裴俠：“肥鮮不食，丁庸不取，裴公貞惠，為世規矩。”

　　裴俠曾與其他人一起拜會宇文泰，宇文泰即北周的奠基人，宇文泰素知裴俠清廉自守，請他單獨站出來，隨即對眾人說：“裴俠清慎奉公，為天下之最。今眾中有如俠者，可與之俱立。”眾人默不作聲，裴俠因此得到“獨立使君”的美譽。

　　到了唐代，聞喜裴氏又培育了裴垍、裴度等名臣。裴垍在唐憲宗元和前期為相，元和年間唐代出現中興氣象，裴垍改革賦稅弊端，減輕江淮百姓的負擔，獲得贊譽。

　　裴垍還留下了一段拒絕友人請托的美談，《資治通鑒》講述了這個故事：一位故交遠道而來拜訪裴垍，老友久別重逢，裴垍感動不已，款待甚周，卻未想到老友此番前來的真實目的是希望他利用自己的職權，為其謀得官職，而且還點名要某個官職。老友為此還準備了一份厚禮，裴垍斷然拒絕厚禮，也斷然拒絕他的請求，話說得很重：“公才不稱此官，垍何敢因私害公”，要他勿再提求官的事。

　　同為友人贈禮，薛仁貴的接受與裴垍的拒絕，都是用心維護自己的清廉名節。

　　史學大家司馬光，警枕催讀著書忙

　　不知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寫到裴垍的故事時，是否心中涌現出對同鄉前賢的敬佩。司馬光為官的地方在汴梁（今河南開封），完成《資治通鑒》的地方在洛陽，出生的地方在光州（今河南省信陽市光山縣），很容易讓人忘記他的故鄉在河東地區。

　　司馬光被尊稱為“涑水先生”，寫有一部筆記《涑水記聞》。涑水是黃河中游的一條支流，發源于中條山區，經今運城市絳縣、聞喜縣、夏縣、鹽湖區、臨猗縣，在永濟市注入黃河。北宋陜州夏縣有涑水鄉，這就是司馬光的故鄉，今運城市夏縣有司馬光墓，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司馬光生活節儉，他的《訓儉示康》已為許多讀者熟知，還有一篇《布衾銘》也與司馬光有關，但知者較少，此篇講的也是成儉敗奢的道理。

　　元豐年間，范鎮去洛陽探訪正在修《資治通鑒》的友人司馬光，送給他一床布被。這床被子樸素得很，正合司馬光儉樸的生活態度。范仲淹之子范純仁曾寫了一篇《布衾銘》，司馬光十分喜歡這篇文章，手抄此文以傳子孫。這篇文章的主旨是戒奢崇儉。孔子欣賞的弟子顏淵不挑吃穿，在陋巷中讀書，別人以為苦，他卻樂在其中，顏淵尚儉，故而能成為“后世師模”。而夏桀窮奢極欲，建造瓊臺、酒池肉林，最后下場如何呢？《布衾銘》得出結論：“君子以儉為德，小人以侈喪軀。”

　　協助司馬光編纂《資治通鑒》的范祖禹在《布衾銘并序》中記錄了司馬光對范鎮所贈布衾、范純仁所寫《布衾銘》的珍愛。范祖禹還在文中提到司馬光“警枕催讀”之事。司馬光曾用一塊圓木當枕頭，這就是“警枕”，圓木容易滾動，頭枕在圓木上很容易滑落，是無法久睡的，司馬光就用這樣的辦法保持清醒，以此督促自己讀書、著書。“警枕”不是司馬光的發明，五代十國中吳越國的建立者錢镠，也曾用“警枕”以避免在夜間睡得太熟。

　　范祖禹是《資治通鑒》三位同修中，陪伴在司馬光身邊時間最長的一位。對于司馬光的為人，他由衷敬佩，在《布衾銘并序》中，范祖禹稱贊司馬光的“恭儉勤禮”出于天性，不必勉強自己就能堅持儉樸。他又稱贊司馬光對待范鎮、范純仁兩位老友，真正做到了君子之交，“以直道相與，以忠告相益”，“其誠心始終如一”。

　　司馬光不僅以誠對友，對于不認識的人也講誠信。《萍州可談》中講述了司馬光賣馬的故事，他令老仆將自己所乘的馬，牽到市場上出售，老仆出門前，司馬光特意叮囑他，一定要提前對買主講明，這匹馬到了夏天就會犯肺病。老仆竊笑司馬光為人笨拙，若是提前將馬的缺陷告訴買主，買主還會要這匹馬嗎？《萍州可談》笑老仆不能體會司馬光的用心，這正是司馬光誠信的表現，他不愿損人利己，真可謂忠厚之士。

　　河東地區建筑美，風物亦美，在深厚的人文積淀中，我們能感受到這里的家風純正、廉韻悠長。（作者： 古列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