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民居建筑繪本·外婆家在江南》：深情呢喃的江南童年

　　《中國民居建筑繪本·外婆家在江南》，黃小衡文，夏克梁、陸盈睿、陳世康圖，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2024年10月

　　說起江南，耳熟能詳的古詩名篇當數白居易的《憶江南》：“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詩人所憶的寫意江南是一派明媚的自然風光，令人心馳神往。工筆細描的《中國民居建筑繪本·外婆家在江南》（后文簡稱為《外婆家在江南》）也點染水鄉景象，但更以民居和生活為焦點，在詩情畫意之外洋溢著熱騰騰的日常氣息，活潑親切，看了就讓人心生歡喜。

　　作為中國民居建筑繪本，《外婆家在江南》并不是專門講述江南民居建筑的知識繪本，而是將知識和故事巧妙交融，彌漫著濃郁的人文氛圍，流淌著深厚的情感意蘊。全書的文字構成一篇精美的散文，字斟句酌，凝練雅致，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情深意長。作者以小女孩丫丫和外公外婆為主要人物，以行云流水的筆墨鋪展一家人從早到晚的一日生活，同時移步換景地展示江南民居的特色。畫家運用全景、中景和近景的鏡頭有節奏地進行頁面開合切換，既有整體的宏觀統攝，又有局部的細致凸顯。全書以具有江南特色的蠶事和休閑為線索，自然過渡和連綴起一系列勞動和生活的空間，河流、碼頭、廂房、天井、亭子間、閣樓、正房、店鋪、屋頂、馬頭墻、檐廊、戲臺、石板路……辛勤的日子蔓延于其中，生活的熱情洋溢于其中，溫厚的親情蘊藏于其中，意趣豐盈。

　　全書以時間和空間的變化為順序，以外公的搖船劃開故事的序幕，讓充滿煙火氣的江南生活伴隨著搖櫓聲和水聲悠悠緩緩地展現。江南盛產絲綢，養蠶是江南的常見活計。一大清早，外公外婆的勞作就開始了。外公劃船去鎮外采來桑葉，外婆在天井晾干桑葉上的露水，而丫丫喜歡在天井里玩耍，由此帶出了天井里“四水歸堂”的水槽設計知識。丫丫折紙船讓它順著回字形的水槽漂到外面的河里去，這一游戲帶來了有趣的細節。曬完桑葉，一家人在亭子間吃早飯，路過的漁船隨手拋來鮮魚，此舉揮灑的是淳樸的鄉間情意。早飯后，丫丫幫外婆把桑葉搬到閣樓上去喂蠶寶寶，養蠶的愉悅在蠶吃桑葉的聲音中奏響。日頭升高時店鋪開張，外婆賣蠶絲品，丫丫也順帶著賣她親手養的蠶繭。小鎮人靠養蠶來自給自足的生活，平淡而安逸。除了養蠶，江南人家還自制特色小菜。“外婆最珍惜陽光。南方雨水太多，遇到一個難得的大晴天，外婆就跟從老天爺那里白得了寶貝似的，喜滋滋地把閣樓的天窗打開，在黑瓦的屋頂上擺上一個個大竹匾，曬她一刀一刀切出來的蘿卜干、茄子干和筍干。”這些一刀一刀切出來、一日一日曬出來的家鄉的味道會留存舌尖，讓外出的游子留戀。順著屋頂眺望，連片的房舍和高大的馬頭墻赫然可見。有意思的是，橋上的廊檐讓孩子們雨天也有玩處；而晚間在臨水戲臺上的昆曲演出則使小鎮人們歡聚一堂，臺下臺上組成熟悉又夢幻的世界，讓丫丫陶醉其中……

　　《中國民居建筑繪本·外婆家在江南》插圖

　　江南的民居和民俗民風常相聯系，全書用諸多的大全景來展現毗連的屋舍、街上的買賣、孩童的游樂以及人們看戲的熱鬧，于是，民居就不再是單單的建筑，而是有了聲色，有了溫度，有了靈魂。書中以不同的景別描繪了老少在一起的多種情形，畫面充溢著寧靜感、溫馨感和幸福感。白天外婆看店，丫丫在一旁看外婆做手工活，“在丫丫的心里，外婆和這老宅子一樣平靜安穩，再大的風雨也能夠抵擋。”這一場面用中景表現，背景留白，突顯祖孫相伴的安寧和歡愉。丫丫和外婆一起晾曬菜干，用中景表現兩人的隔空相望，外婆的眼神滿含欣慰，而這樣綿長的眼神可以一直沐浴丫丫的未來。夜晚看戲回家，外公背著熟睡的丫丫穿過小巷：“滴答，滴答，下小雨了，潤濕了青磚地面，這青磚比外公的外公的年紀還大，早已被光陰打磨得溫潤如玉。外公背著睡熟的丫丫，走在這青石板路上，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像雨點滴落，又像歲月的回響。”畫面先后用近景和全景，從正面到背影，拉長的鏡頭也是在拉長著童年的美好記憶。文字和圖像共舞出令人過目難忘的畫面，合奏出動人心弦的樂章。這些視覺和聽覺影像組成了有情有意的歲月，也構成了無窮無盡的念想。

　　整個繪本主要采用寫實性的現實主義風格，繪畫者付出極大的耐心和精力，用鋼筆和馬克筆細致描繪每一片磚瓦、每一塊石板、每一叢花葉、每一扇門窗，甚至每一條木紋、每一絲波紋、每一道皺紋……力求真實地呈現物像的肌理和質感，讓人身臨其境。同時，也加以寫意的手法，用柔和的淡彩渲染懷舊的色調和溫馨的氛圍。尤其值得稱道的是，在多幅畫面中，以丫丫等待的“神秘的客人”——燕子為一種符號角色，無論之于畫面還是主旨，都有其獨到的意義。燕子飛翔于水面和屋宇之上，給靜態的環境帶來靈動之感，有時還能平衡畫面的結構。燕子是江南春天的使者，也是童年喜愛的精靈。蘇軾和歐陽修各自的《蝶戀花》詞中都寫到了燕子，前者是：“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后者是：“畫閣歸來春又晚。燕子雙飛，柳軟桃花淺。”這一古典意象在繪本畫面中的反復出現，羽翼間展開了江南的典雅、清麗以及輕愁。作品里的另一種動物是時常縈繞主人腳邊的貓咪，增添了祥和的家居趣味，也代表一種熟稔的情感皈依。原本黑瓦白墻的江南民居在畫面中作為背景或前景，灰中帶彩、冷中帶暖，既體現了時間的流逝，也象征著永恒的家園。外公背著丫丫雨夜歸家的場景以多個連貫畫面變換角度來鋪展，暗夜中始終有溫暖的燈光照亮回家的路，也有堅實的后背托舉稚嫩的夢，給孩子以安全、安穩和安心。

　　《外婆家在江南》的結尾以小女孩打開窗戶眺望小鎮全景來收束，河道里來來往往的船只與開篇外公的搖船相呼應，但之前的是歸來，而之后的可能是遠行。文字則直接呈現江南的樂調和情緒。“誰家的留聲機里放著老歌：‘江南人，留客不說話，只有那小雨沙沙地下……’如詩如畫的江南民居，是多少游子夢里的故鄉。”幾乎每個江南的孩子都會念“搖啊搖，搖到外婆橋”的歌謠，在燕子的呢喃聲中，長大后離開家鄉的游子所惦念的“外婆橋”其實是一座古老的心靈港灣，波紋里蕩漾著一圈圈永不褪色的愛，那是人間最古老和樸素的情感。

　　（作者系南京師范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