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上釀一碗月光

　　月華如水，靜靜流淌，陪我入眠的是床頭的書香，是眉山作家邵永義所著的《蘇軾：鄉愁與愛情》。

　　不同于其他蘇軾傳記，邵永義以獨特的視角，透過影響蘇軾一生的幾位女性角色，帶我走進了蘇軾的世界。我自詡讀過不少關于蘇軾的書籍，但這一本卻讓我有了全新的認識。

　　那位才情不遜男子，卻甘愿為丈夫和孩子燃盡生命的母親，為蘇軾的成長鋪設了明亮的底色。三位如桃花、如玉竹、如海棠的姻緣佳人，陪蘇軾度過了數番平生煙雨。從書里我認識了蘇軾長于眉山、學于中巖，趕考京師結交的良師益友，也體會到了他為官從政、幾遭貶謫后的綿綿鄉戀。全書在以史為據的同時又充滿飄逸奇趣的想象，夜讀完枕書而眠，夢里都裹滿了皎月的銀輝。

　　書里有一段程夫人教導蘇軾、蘇轍的情景尤其動人。那晚星月滿天，程夫人將兩個年幼的孩子叫到園中，讓他們數數共有幾個月亮，“天上一個，河里一個，井中一個，水缸一個”，小蘇軾數到四個，旋即頓悟“千萬條江里會有千萬個月亮，而真正的月亮只有一個”。程夫人循循善誘：“看得見的月亮在天上，看不見的月亮在心里。”而后由一首《靜夜思》講起，將李白的故鄉情和家國愛娓娓道來。

　　我想，一定是從那時開始，蘇軾的肩上披了一襲醉人的月光，那月光暈染著母愛如水的溫暖。蘇母程夫人給了蘇軾春風化雨般的滋養，她以范滂為例，告誡孩子追求真理、堅守本心，又用放生螢火蟲、拯救桐花鳳的行為，在幼年蘇軾的心底埋下仁厚善良的種子。此后哪怕苦學中巖寺、漂泊異鄉處，蘇軾都銘記母訓，不忘家風。

　　王弗、王閏之、王朝云三位花一樣的女性，給了蘇軾的生命別樣的豐腴和色彩。她們榮辱不驚，陪蘇軾走過勤奮致志的讀書路，走過千里從官的履職路，走過“烏臺詩案”的艱險路，走過一蔬一飯自給自足的農耕路。千金難求有情人，蘇軾一人就擁有了三位這樣的紅顏，她們撐起了柴米油鹽的瑣碎，才有了他琴棋書畫的浪漫。

　　蘇軾非常珍視這份深情，他將詩詞潑成月光，滿浸了執手關山、穿越生死的柔情。不論是緬懷初戀妻子王弗的那句“十年生死兩茫茫”，還是追思續弦夫人王閏之的那句“當年江上生奇女”，抑或是悼念侍妾知音王朝云的那句“高情已逐曉云空”，每每讀來都讓人感動垂淚。

　　畢淑敏說，“優秀智慧的女性，代表人類的大腦半球，發出的聲音在每一面山壁前回響。”程夫人、王弗、王閏之和王朝云都是有智慧的女性，而蘇軾不認為自己理所應當享用這些照顧，他也回饋給了身邊最親的人極大的尊敬和感激。俄國大文豪列夫·托爾斯泰心懷底層農民，但卻在晚年任性出走，對結發妻子的付出冷漠以待，對比起來，蘇軾無疑是一個有家庭責任和世俗大愛的儒士。

　　作為蘇軾的同鄉人，邵永義對眉山、岷江、青神、中巖的地域風光如數家珍，文中端陽賽龍舟、臘月吃米粑、探秘牛頭洞、情定喚魚池等等生動的民俗風情和史實軼事像一顆顆珠寶一般隨時鑲嵌，引人入勝。在作者的筆法下，蘇軾走出了文學的方塊字，走下了歷史的高臺塔，不再是博物館、紀念館里那個令人只能仰望的學者形象，而是變成了跟你我一樣的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凡人，他有捉蟬撲螢的淘氣，有情竇初開的歡喜，有鮮衣怒馬的快意，有賭書潑茶的幸福，有煙雨平生的坎坷，有生離死別的苦楚。這讓蘇軾有了更親切的味道，也讓我明白，做一個簡單快樂的人不需要天分。

　　也許心上有個月亮，腳下便有方向。那就從今天起，劈柴溫酒，像蘇軾那樣在心上釀一碗純凈白月光，飲一觴詩酒乘年華，暖一段逆旅人生路，照一方千里共嬋娟。

　　□于劉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