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上有歌聲

　　周 亮

　　《咸淳臨安志》載：梁元帝記曰，昔宋人江嚴因采藥至富春清泉南，見美女衣紫踞石而歌，有穿云裂石之聲。其詞曰：風凄凄，云溶溶，水潺潺兮不息，山蒼蒼兮萬重。亟往就之。遲失所在，惟存所踞之石，嚴剖石得紫玉，廣長尺許。

　　歌詞寫得真好：風凄凄，云溶溶，水潺潺兮不息，山蒼蒼兮萬重。紫衣女子大概正是失戀的時候，寄情于山水，相忘于江湖。富春清泉，治愈了她。

　　這歌唱得好，穿云裂石，頗有古風，類似屈原的《九歌》。杭州，曾經是楚國的轄地，楚風也曾在錢塘江沿岸的青山綠水間流行。但浙江山水比較娟秀，不像楚地那般奇崛。反映到歌詞上，楚地詩歌恢宏瑰麗，富春江畔的這首歌，雖竭力遙想千秋萬古，然還是小橋流水的底色。

　　我曾經去過湘西，那里的山水給我極大的沖擊。坐在漁船上，溯流而上，江水極為清澈，又極為湍急，伸手浸入水中，碧綠的江水一層一層涌上手臂，雪白的水花一陣一陣翻卷上來，這絕不是“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的感覺，湘西的江水是潑辣甚至決絕的，急速流淌，沒有半點猶疑，一去不回。

　　小船過亂石灘的時候，“嘩嘩嘩、嘩嘩嘩”，仿佛白花花的水雷陣，小船一陣亂顫，讓人心神恍惚，趕緊蹲伏。想起船工早先的提醒，方知江水并非兒戲，美麗的果決的江水。

　　最讓人震驚的是，紅色的木房矗立在沿江的高山之上。抬頭仰望，墨綠的盎然大山，紅黑的遲暮老屋，視覺對比極為怪異，仿佛進入一個巫的世界。看久了，又覺得有一種怪異的和諧。山高水長，四野無人，此地適獨居、適憂思、適披頭散發愴然長嘯，《離騷》誠然只能誕生于此。后來我和一位朋友說，屈原的文脈，在后世沈從文的《湘行散記》中又破土而出，這是一方獨特的山水，這是一座獨特的邊城。

　　以前看小說，第一次讀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故事，很是震撼，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族。楚人很強，但山水好像更為強大，楚風流傳到江南，也變得像水鄉那樣婉轉了。

　　小時候我有一把紅纓槍，木頭做的，白色的槍頭，米黃的木柄，中間是一蓬紅色的麻線，非常漂亮。颯爽英姿五尺槍，好多小伢兒垂涎著來借，對著空氣扎槍。但鄉間并不尚武，父輩怕木頭槍扎傷了人，就沒收了，后來不知道去哪了。確實，紅纓槍在生活中也沒有用武之地，我所居住的沙地遇到事情，不會遞出拳頭，老人們排排家譜，往往發現對立的雙方依親帶眷，都是一家人，沒必要動手。

　　江南的山水，地勢平緩，水流遇到大石頭擋道，換個方向宛轉而去，如瀑布般碎玉飛濺的沖撞很少看到。大多是靜水深流，岸邊唱的是采茶小曲：溪水清清溪水長，溪水兩岸采茶忙。姐姐呀你采茶好比鳳點頭，妹妹呀你采茶好比魚咬網。

　　我還發現，漸水沿岸竟然有許多葛洪的煉丹處。《水經注》卷四十云：“丹陽葛洪遁世居之（上虞蘭風山三石頭），基井存焉”；西湖北側的葛嶺據說也是；就連我所寄居的沙地赭山，據鎮志記載，山上也有葛洪的煉丹仙廬，當然，遺跡無存。

　　（摘自2022年10月21日《杭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