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小城

　　金彥學，甘肅榆中人。蘭州市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鄉村作家”會員，作品散見于各文學網站和微信平臺，省市報刊媒體。

　　“北風潛入悄無聲，未品濃秋已立冬”。雖立冬數日，黃土高原上漫長而寒冷的冬天卻早已來臨，來到故鄉的小城，空氣中寒意料峭，小城正經歷一場冬雪的洗禮，仿佛一夜之間褪去了所有斑斕的色彩，凜冽的北風開始吹遍小城的每個角落，初冬的雪花帶著一絲矜持而羞澀，輕盈而晶瑩剔透，似梨花落雨，在天空中翩翩起舞，揮舞在北風熟悉的聲音里，飄飄灑灑于高樓大廈間，覆蓋在小城旁邊的山野村舍里，于是那些山川與河流、那片大地與草木，在一片蒼茫中，仿佛一夜間醉了白首，一季里溫柔了歲月，一瞬間驚艷了時光。 歲歲年年，小城以這樣的方式迎來初冬，冬入小城，仿佛展開了一幅水墨丹青的畫卷，那些冬的韻味和意境就這樣躍然其中。喜歡故鄉小城的初冬，只為等待那一季熟悉的北風，欣賞那一場如期而至的冬雪。

　　冬日的小城是靜謐的，這樣的日子，喜歡站在小城的最高處，望一片萬里雪飄與穹宇飛花，遠眺雪色中隴佑名山的巍巍山峨與蒼茫壯闊，看那些飛雪深處的鄉村裊裊炊煙與煙火人間，看入夜時那些搖曳的燈火將小城的夜色連接成一片?？磻T幾多春花秋月，賞閱多少夏雨冬雪，卻看不夠小城的朦朧夜色。小城的夜是寬廣的，默默包容著人們所有的悲喜，小城的燈光是明亮的，點點燈火照亮著每個游子來時的路。小城里的故事是溫馨的，在萬家燈火里靜靜聆聽小城娓娓的傾訴。

　　喜歡小城的安靜與從容， 散發著悠閑淡定的氣息，這樣的夜，喜歡漫步行走在厚重的落葉與初冬無暇的白雪鋪滿的那一條條寂寥而凄清的小街，思緒飄拂在秦風漢韻的歷史長河里，鄉愁漂泊在“一山一闕詞，一水一曲歌，一城一世緣”如夢如幻的詩境里。穿過千年歷史的煙云，仿佛看見蒙恬將軍受命西北斥逐匈奴，掠掠雄師與嘯嘯鐵騎在風雪夜凱旋歸來的情景，數萬軍士在瑟瑟寒風里修筑“以河為境，壘石為城，樹榆為塞”的城防場面，榆塞之中的這座千古小城就這樣從歷史中一路走來。這樣的小城同樣是適合遐思的，那些即將融化的積雪，那些終將或永遠無法釋惑的情感，那些錯落了誰的流年與往事，紅塵阡陌與滄桑，也隨著今夜的小城輕輕入眠。

　　在每個季節離開小城時，總是期待那春天的細雨無聲的滋潤小城，聽夏日里宛川河的淙淙流水，觀秋日的風霜恣意染遍興隆紅葉，歸來時，唯獨喜歡賞一場小城的冬雪。 每次離開小城有太多的理由，而歸來已是滿滿的鄉愁。今夜雪落浪街古樸典雅的小巷，雪落南河公園悠悠的吊橋、雪落巍巍的金牛山頂，雪落游子們漂泊的心間。雪落無聲，一些情感和思緒在這樣的雪夜里漸漸歸于靜寂。依稀聽見遠處的山野村舍里隱隱傳來的陣陣犬吠聲，或許風雪夜歸的人們正輕輕推開那扇孤獨了半生的柴門。走了太久，默然回首，那些在雪地上留下的深深淺淺的腳印，已在片片雪花中悄悄地隱去，匆匆回頭，我怕在沒有故鄉燈火的地方走得太遠，而找不到來時的路。

　　小城的雪總是來得那么匆忙，但有時候下起來卻是那么飄逸纏綿。晚風漸漸緊，夜色堪堪濃。夜色中那些匆匆走過街頭的人們，緩緩駛過的小城公交，忙著清掃街面的清潔工人，收攤前趕著吆喝幾聲的水果小販，街邊收拾著打烊的那些精致的小店，終將隱入這小城的夜色與燈火里，也裝進鄉愁的深深行囊里?；蛟S，今夜所有的駐足與你無關，即使所有的離去也與你無關。很多次，我甚至覺得自己只是故鄉小城的一個匆匆過客，每次的歸來和離去，內心都會有一種隱隱的痛。關于親人，關于友人，和關于這座小城所有的回憶和一切，都是最后的情感歸宿。冬去春來，寒來暑往，除了在這座大城與小城之間來來回回穿梭的生命的軌跡，我能在小城留下些什么呢？或許離開時，我只能借一盞故鄉小城的燈火，照亮前行的路，我只能把親人們悄悄裝滿行囊的沉甸甸的牽掛與關懷藏于心間，在黎明前又匆匆出發。

　　人生最美好的歲月時光已悄然地留在一座大城，生活如同城市兩邊的那些山脈，總是跌宕起伏，卻還在逶迤綿延，歲月如同城市中間那條流淌的大河，歷經風雨和蒼桑，卻是波瀾無驚，依然緩緩向前奔流。或許輝煌和暗淡，本只是一念之間，也終成過眼云煙。千帆總會過盡，繁華也必將落幕，草木山川枯榮自如，我想，小城的冬日大地與生命也是如此吧。

　　在冬日的小城，我還聽說了那些情暖人間的溫暖故事，在這個充滿煙火味的小城，每天都會上演那些愛與被愛的故事。在政府的幫助下，遠離小城故鄉的鄉親們在寒冷的冬日里住進了小城寬敞明亮而溫暖的樓房，小城里一車車載滿愛心的生活物資翻山越嶺也運進了故鄉的村村落落。小城的人們一次次向那些身患重癥卻生活貧困拮據的人紛紛伸出了援助之手，在小城的每一天，我都會被這些大大小小的故事感動著，這是一座處處暖意融融的冬日小城，總是充滿著希望、真誠和善良，小城的這場初雪又是多么的美好潔凈，那些飄逸和真情總會永留人間。

　　如果時光和現實能夠倒流，能夠擇一城而終老，就寧愿棲身于這座西部小城度完余生。誠然，我喜歡云南邊陲小城的四季如春、喜歡冬日里海南小城的溫暖濕潤，但我更喜歡故鄉小城的四季分明，喜歡那些最美的春光、夏天的細雨和那一抹秋冬之意，在四季輪回里，生命或許才會有所期待，且行且珍惜。歲月或許才會經得起許多的等待，在歲月靜好中，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山一程，水一程，而我將又一次告別故鄉的小城，涌入大城喧囂而擁擠的人群里，陷入那些燈火輝煌的街頭里，驀然回首，才發現太多的身不由己，那些街角霓虹的誘惑，嫵媚的身影，醉意朦朧的狂歡，早已沉入這無邊的夜色里，似乎一切與我無關，也與小城無關。在同樣雪花紛飛的夜，站在這座城市的最高處，透過靜靜的玻璃窗，俯瞰整個城市的燈火，我會想起故鄉的小城，想像它此時的銀裝與素裹，向往它的簡單與樸素，向往它在冬日里雪花飛舞時的喃喃細語，憶起小城的點點燈火，在靜寂的冬夜，我用寂寥而膚淺的文字寫下一段離愁別緒，用晶瑩的雪花貼一張思念的郵票，遙寄故鄉小城。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在歲月星河里走遍他鄉，在每個初冬的日子里，我背著裝滿鄉愁的沉沉行囊，又將再次回到小城， 只愿在“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日子里，在“踏雪尋梅小橋東、圍爐煮酒雅興濃”的詩意里，尋一段悠悠往事，吟一闕歲月靜好，度一段安靜時光。

　　□金彥學 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