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蒼黃

　　秋山蒼黃

　　一

　　自然與世界的花開花謝中，已是來不及收拾的遍地秋黃。

　　人生與流年的往往復復中，敬畏與尊重的來來去去間，最癡狂的是，我們自認為的大樹還小，我們從不認為自己老成滄桑，已剝奪走所有鮮嫩的青春。曾經滄海難為水，世事重來多遺恨，狂熱呀，屬于我們生命本身的元素，是不是正悄然匿跡，漸漸溫涼。

　　走在遠方的旅程上，若問怎么可以活得瀟灑又明白，怎樣過得精彩又簡單，面對世界的廣大，未來的期待，絕不是靠誰一個人，奮力就能去實現。前方天黑得或許更早，雨下得也許更大，打算同程的人，一定還需要前面不斷重復的緊緊相擁。

　　二

　　山無涯，水無岸，人總在山水中頓悟，又在塵世中尋覓，直到有時候看山不是山，望水不是水，直到霧中看花，水中望月，才發現漸行漸遠的，不止我們，不是時間與距離隔膜開我們，而是人心。

　　每一次與自然為鄰，靠山向陽，臨水聽濤，響起于心靈與耳畔的自然之聲，猶如恬靜的溫軟話語，閃現在眼眸中那些情不自禁流出來的淚光，正是遍野之上迎風舞蹈的桔梗花、一年蓬、野棉花捧著的露珠……這些含苞待放的花蕊，它們都是在此生擁有，還將同植于來生，能抽芽就破土而出、想開花就彼此開花、即使摧芽打花，亦要挺立而青翠得不畏不懼。

　　三

　　即將不惑的最后幾步臺階上，我以懷念般的心情在意，我那不值一提又年少氣盛的十年前，又靜觀和反思，我受盡案牘的過往十年，從而不得不珍惜和癡迷，命運與人生給我今天的造就：山水人間，幾多冷暖，春去暑往，幾番別離。哪個時候哪一種賜予，曾有過如此的魂牽夢縈？

　　山水舍不得的，清風舍不得；明月舍不得的，黎明舍不得。秋山蒼黃后，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甘雨初臨，舍不得；雨中重來，更舍不得。到來時的路上和去過的地方回頭看看，小山與細水，高天與大地，均無法阻擋崇高、綿長與遼遠里，那牢牢掛念于此生永生的路漫水長和有心顧盼。

　　千山鳥飛絕，只有涓涓溪流，作過為山谷，不間斷發出咕咕涓涓聲息的承諾。

　　而來到這個世界的人們，誰不是孤零零又赤裸裸地從母體降臨，誰又能從一開始，就下注山山向陽，處處春暖，多多摯友，誰也從不敢有過，對未知山川和預想不到的迷戀、觀望與思索的假設。且看且回首，人之所在，只剩時光是不改脾氣無關風物又永遠奔跑的堅強知音。我們充其量，是其中最真摯又萬分珍惜的一個，然而時間流逝的指縫還是太寬，一失一瞬，一瞬如三秋。季節更迭，群山隨之進入秋天，又將經歷無期的等待，又要渴望草木的輪回。

　　仔細看盛夏的櫻桃樹葉，在秋天尚未到來時，一部分葉子已經變黃凋零，其余的葉子守在樹梢，等秋天繁育第二輪新葉。那么，本來說好的一起抽芽一起開花，一起經歷烈日與風霜，為什么提前離場？

　　四

　　我并不能把握我極力渴望的將來的去路，但我絕不辜負世間山水和人間草木的好情好意。我依然努力地在尋找，格外拼命地在等待，自然的堅冰消融，草木的春暖花開，人間的相見甚歡。我怕風像刀子刮過你，怕雨像洪魔席卷你……

　　我擔心山變瘦的時候，天色即將黎明。在每一個夢醒時分，我又想打住時間，給油燭般易逝的時光挽個結，讓一切都停留在昨日的山水，停留在眾鳥欣有托的不舍里，停留在歡言酌春酒的開懷里。雨水盛多的天氣里，夏秋轉眼相交。我還要記掛去下一季節的草木，一心等小樹的大樹，一定將瘦得更令人惦念，令人心疼。

　　再一次順盤山路來去，這千峰萬仞連碧的山，起霧就落雨的山，如一架橫亙于盆地之上的豎琴，任永不荒老的流年，細細聽過這所有的彈唱。我們留不住時間，就不著急停止，要想盼看到風光的最美生命的絢麗，要想聆聽到季節的最美心靈的回聲，我們就坐在石頭上，坐在溪水畔，坐在山坡上，請風來彈奏。我們憑窗而望，請雨來彈奏。我們不慌不忙，請陽光來彈奏！我們請春花秋葉來彈奏，請流水朗月來彈奏，等劃破天際的云電霜雪來彈奏！

　　秋天原本如初，當我歷經歲月，滿目的蒼涼是成熟，滿山的秋黃是輪回。我們守山望水，銘記初念，還有一直對人間世事的不絕思念、不棄重來！

　　□牛旭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