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受房產未轉讓登記是否構成受賄既遂

　　在部分受賄案件中，為掩蓋不法犯罪行為，有的受賄人與行賄人達成合意，收受行賄人所送房產但不辦理不動產轉讓登記手續，后對房產實際使用，對此情形能否認定受賄既遂，實踐中容易存在不同認識。有這樣一起案例：甲擔任某縣分管城建工作的副縣長期間，為乙的地產項目在土地審批中提供幫助。作為感謝，乙為甲購置了一套商品房。甲拿到房屋鑰匙后，根據自己的喜好，委托中介公司對房屋進行裝修并準備對外出租。截至案發，房屋尚未裝修完畢，甲也未入住，經查，該房屋一直登記在乙的名下，沒有為甲辦理過戶登記。

　　筆者認為，本案中，雖然甲乙之間沒有辦理產權轉讓登記，甲也沒有實際入住或者對外出租房屋，但是不影響對甲實際控制房屋這一事實的認定。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八十五條之規定，甲構成受賄罪，且系既遂，具體分析如下：

　　一是甲乙之間自始未形成正常的房屋買賣民事法律關系，不能以不動產轉讓登記作為是否收受房屋的判斷標準。在正常的民事法律關系中，登記既可以是物權變動的生效要件，也可以是對抗要件，具體取決于物權的類型和法律規定。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二百零九條和第二百一十四條規定，“不動產物權的設立、變更、轉讓和消滅，經依法登記，發生效力；未經登記，不發生效力，但是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不動產物權的設立、變更、轉讓和消滅，依照法律規定應當登記的，自記載于不動產登記簿時發生效力”，這意味著，對于不動產，登記是其物權變動的生效要件，未經登記，物權變動不產生法律效力。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二百二十五條規定，“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等的物權的設立、變更、轉讓和消滅，未經登記，不得對抗善意第三人。”這意味著，對于這些特殊動產，雖然登記不是物權變動的生效要件，但未經登記，物權人不能對抗善意第三人，即登記在這些情況下具有對抗效力。在本案中，能否認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上述規定，甲雖然收受房產但未辦理登記、未發生物權變動效力，故作出甲未收受乙所送房產的判斷？這顯然是不能的。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二條和第一百五十三條規定，“民法調整平等主體的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之間的人身關系和財產關系”，“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違背公序良俗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本案中，甲實現對乙購買房屋的實際控制不是以平等交易關系為前提，真正促成甲乙雙方達成“交易合意”的是“甲利用作為分管城建工作副縣長的職權為乙提供了幫助”，甲乙之間的地位是不平等的，雙方之間的關系不是平等主體之間的民事法律關系。甲乙之間的行為，也不是正常的民事法律行為，違反了刑法等關于受賄罪的強制性規定，自始無效且具有違法性。因此，不能以不動產未轉讓登記而否定甲搞權錢交易、收受房屋的客觀事實。

　　二是受賄罪侵犯的法益是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和不可收買性，而非公私財產所有權及國家對經濟活動正常的管理秩序。受賄罪的本質是權錢交易，實踐中，雖然行受賄行為在客觀上也會對正常市場經濟秩序、房產交易秩序等造成破壞，但是上述經濟秩序并非其直接侵犯的對象，也不是受賄罪侵犯的犯罪客體。受賄犯罪保護的法益是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和不可收買性，亦即職務行為與財物之間的不可交換性。因此，民事法律中不動產未轉讓登記不發生物權變動效力的相關規定不能作為阻卻刑事法律中受賄罪成立的事由。根據“兩高”《關于辦理受賄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八、關于收受賄賂物品未辦理權屬變更問題”相關規定，“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請托人謀取利益，收受請托人房屋、汽車等物品，未變更權屬登記或者借用他人名義辦理權屬變更登記的，不影響受賄的認定”。因此，不動產是否轉讓登記并非受賄罪成立的前提條件。本案中，甲乙之間雖未辦理不動產權轉讓登記手續，但甲在事實上已對該房屋行使了占有權、使用權。甲乙之間未轉讓登記的行為，既不會改變已經存在的權錢交易事實，也不會對法益被侵犯的客觀狀態有所影響。

　　三是判斷受賄既遂與未遂，關鍵在于受賄人對所收財物是否具有控制力。無論是國家工作人員承諾為他人謀取利益或者行賄人準備給予國家工作人員財物，從故意犯罪的發展階段看，受賄罪還未進入既遂的終局形態。只有受賄人將財物納入實際掌控，受賄行為才最終完成。判斷受賄既遂與未遂，關鍵在于受賄人對所收財物在事實上是否具有控制力。從方式上看，受賄人對財物具有控制力既包括其本人直接控制房屋的情形，也包括其通過他人代持控制房屋的情形；從內容上看，既包括實際享有對房屋占有、使用、收益、處分全部四項權益的情形，也包括享有四項權益中的一項、二項或者三項的情形。比如：有的受賄人已在房屋中居住，有的受賄人將房屋對外出租獲取收益，還有的受賄人雖然沒有入住或者將房屋對外出租，但卻排除了第三人對房屋的有效支配。因此，只有立足實質性標準，方可對受賄人是否對所收財物具有控制力作出準確判斷。

　　本案中，甲已經利用職權為乙的地產項目在土地審批等事項中提供幫助并收受其房屋，受賄罪已經成立。因此，甲是否構成受賄既遂就要對甲的受財行為是否完成以及甲是否明知該次受財行為和其利用職權幫助乙的行為存在對應關系作出判斷。第一，甲雖然沒有在乙給予的房屋中居住，但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對房屋進行了裝修。第二，甲已計劃將房屋裝修并對外出租獲取收益，這不僅反映了甲對受財行為已完成的明確認識，也反映了該房屋早已處于甲穩定控制的事實狀態。因此，甲收受房產雖然未辦理產權轉讓登記，但是仍構成受賄罪既遂。（作者：李璟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