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沿訪談 | 正確認識把握資本特性和行為規律

　　2021年11月15日，北京證券交易所迎來開市。北交所的設立是中國資本市場改革發展的又一重大戰略部署，對進一步健全多層次資本市場體系，更好支持實體經濟和中小企業高質量發展意義重大。圖為北交所外景。中新社記者 韓海丹 攝

　　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要正確認識和把握資本的特性和行為規律。要為資本設置“紅綠燈”，依法加強對資本的有效監管，防止資本野蠻生長。

　　中國經濟經過數十年持續發展，已經積聚起巨大的資本能量。資本有何特性和行為規律？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如何發揮資本的積極作用，抑制其消極作用？如何引導資本穩定有序發展、健康良性運作？記者采訪了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宏觀部研究員江宇。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不是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簡單“翻版”“再版”，必須堅持我們的制度優越性，有效防范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弊端

　　記者：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強調，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一個偉大創造，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必然會有各種形態的資本。要正確認識和把握資本的特性和行為規律。為什么要專門提出這個問題？

　　江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我們黨的偉大創造。同時，我們要認識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不是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簡單“翻版”“再版”，因為兩者是建立在不同的政治和經濟制度、不同社會和文化土壤上的。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堅持我們的制度優越性，有效防范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弊端。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弊端，最集中的表現就是以資本為中心，資本可以不受限制地擴張。壟斷資本集團不僅可以凌駕于市場之上，破壞市場規則和公平競爭，搞“贏者通吃”；而且還能凌駕于政權和社會之上，操縱政治過程、社會運行、意識形態。西方以資本為中心的現代化，創造了巨大的物質財富，但也伴生著經濟危機、兩極分化、物質主義和對外擴張，導致發展不平衡、不協調、不可持續。

　　市場和資本都是工具，社會主義國家應該用其長處、抑其短處。我國還處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必須充分發揮資本在推動生產力發展中的作用。改革開放初期，我國資本存量特別是非公資本數量很少，資本對推動生產力發揮了積極作用，負面作用表現還不明顯。經過四十多年發展，我國資本存量特別是非公資本占比明顯增加，資本在經濟循環的各個環節都存在，包括工業資本、商業資本、金融資本以及近來產生的平臺資本等多種形態。資本在發揮積極作用的同時，也表現出一些負面作用。這不僅影響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方向、影響經濟社會健康發展，也不利于資本自身健康發展。

　　記者：資本有哪些特性和行為規律？

　　江宇：資本大規模進入人類經濟生活是在資本主義社會，《資本論》是對資本運動特征和規律最系統的研究，至今仍然成立。人類的經濟實踐又豐富了對資本的認識。

　　資本不是單純的“物”，而是一種社會關系。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認為，資本既是生產資料，又是一種社會關系，代表的是一部分人占有另一部分人創造的剩余價值。

　　資本對推動生產力有積極作用。西方的現代化，就是在資本主導下整合勞動力、土地、原材料等，形成新的生產力，資本追求利潤的動力驅動生產力發展。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仍可以發揮類似積極作用。

　　資本對生產力的促進作用是有條件的，不是絕對的、唯一的、永恒的。例如，在公有制經濟條件下，由勞動者通過勞動積累、集體協作來組織生產，由勞動者組織起來掌控資本，就是一種新的組織方式。

　　資本過度擴張將會帶來危機，最終反噬自己。資本主義周期性經濟危機的出現，就是因為生產社會化和私有制產生矛盾，資本擴張導致非理性投資和勞動者購買力不足，釀成經濟危機，最終導致資本自身的湮沒。

　　資本是一項“總體性權力”，即資本擴張之后有能力超出經濟領域，支配政治權力、社會權力、文化權力。例如，資本可以通過自己操縱的媒體，潛移默化影響受眾的價值觀，通過平臺迫使中小企業進行交易。看起來是自愿的行為，但背后卻受到資本權力的支配。

　　資本追逐增殖和擴張的動力是不隨人的意志轉移的。在全球資本主義時代，資本不增殖就會被淘汰，這和資本持有者是否認識到資本擴張的弊端、是否有社會責任感是沒有關系的，是資本自身的客觀規律。因此，必須建立一定的政治和經濟制度，來引導資本趨利避害。

　　資本一旦野蠻生長，將會影響效率、損害公平，讓老百姓背上沉重負擔

　　記者：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防止資本野蠻生長。資本野蠻生長體現在哪些方面？會帶來什么危害？

　　江宇：改革開放以來，非公有制經濟迅速發展，對促進經濟增長和改善人民生活發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但由于種種原因，在一些領域也出現資本無序擴張、野蠻生長的現象，導致了一些負面后果。

　　政治上，資本無序擴張影響黨和政府踐行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資本在獲取經濟利益之后，對個別公職人員進行滲透，間接影響政權運行，影響踐行以人民為中心的思想。

　　經濟上，資本無序擴張既影響效率，也損害公平。個別企業無序擴張導致巨大風險向社會擴散，個別平臺依托壟斷地位“兩頭吃”，侵害普通經營者和廣大消費者利益，打壓中小企業創新。

　　文化上，資本無序擴張挑戰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一些資本通過塑造“飯圈”文化攫取經濟利益，使一些青少年形成扭曲的價值觀。一些宣揚歷史虛無主義、民族虛無主義的藝人，在資本推動下成為“網紅”。

　　民生上，資本無序擴張讓老百姓背上沉重負擔。某些平臺壟斷、教育課外培訓負擔過重等問題，歸根到底就是資本逐利的結果。

　　否定資本的積極作用、一概限制資本發展是不對的，一味迷信資本、搞資本至上，也是不對的

　　記者：中央經濟工作會議要求，要發揮資本作為生產要素的積極作用，同時有效控制其消極作用。如何認識這一要求？

　　江宇：馬克思主義用一分為二的辯證觀點看待資本。一方面，高度肯定資本主義的歷史進步性。另一方面看到，不受約束的資本擴張，則將導致資本的集聚、生產的無政府主義擴張、無產階級相對貧困化，最終導致經濟危機。

　　中國是從落后農業國進入社會主義的，必須經歷生產力和商品經濟不發達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在這個階段，需要充分發揮資本在推動生產力發展、優化資源配置方面的積極作用。同時，資本無序擴張的內在動力是同社會主義的性質、同以人民為中心的要求沖突的，因此必須約束資本的消極作用。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們黨逐步形成了既發揮資本的積極作用，又限制資本的盲目性和消極作用、防止資本無序擴張的好做法好經驗。

　　發揮資本作用同設置“紅綠燈”、防止資本野蠻生長，是同一個問題的兩方面，共同目標都是為了讓資本健康發展，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合格建設者。否定資本的積極作用、一概限制資本發展是不對的。一味迷信資本、搞資本至上，甚至讓政府給資本當“店小二”，也是不對的。

　　記者：應設置哪些“紅燈”，依法加強監管，為資本明確規則和底線？

　　江宇：設置“紅燈”的主要依據就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要發揮資本促進生產力的作用，但是與西方國家不同，在我國，資本發揮作用是有底線的，必須在擁護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合格建設者的范圍內發揮作用。

　　因此，給資本設置“紅燈”的根本標準就是資本發揮作用的范圍有沒有越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底線。這個底線，包括在政治上不能危害黨的領導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不能在資本做大之后謀求不正當政治權力；在經濟上不能操縱國計民生，通過壟斷地位違法違規攫取經濟利益、損害基本民生；不能沖擊國家確定的發展戰略、發展理念；不能搞違法經營、坑蒙拐騙、損害人民利益；在文化上不能破壞社會主義思想文化等上層建筑，不能挑戰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在國家安全上不能違背總體國家安全觀，影響國家根本利益，等等。這些就是需要為資本設置的“紅燈”。

　　這些要求需要通過規范的法律、制度來實現。例如，加快健全市場準入制度、公平競爭審查機制、數字經濟公平競爭監管制度、預防和制止濫用行政權力排除限制競爭制度等。在關系國計民生、社會公平、意識形態等領域，對資本準入設置門檻，出臺規范限制準入、禁止準入清單。

　　記者：如何開好“綠燈”，發揮資本的積極作用？

　　江宇：限制資本野蠻生長，不是針對哪一類資本的，而是針對資本的特定行為。只要符合國家規劃、符合法律法規，行為不越出上述底線，就完全可以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充分涌流、發揮推動生產力的積極作用，自身也得到健康發展。例如，在一些競爭比較充分的行業，民營資本的份額已經超過國有資本，民營資本做到守法規范經營，不危害國計民生，就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合格建設者。

　　再比如，投資于實體經濟、致力于科技創新等方向的資本，相對于平臺資本、投機資本、金融資本，更加符合構建新發展格局的需要，應該大力鼓勵。應該引導更多資本投向符合國家長遠發展方向的基礎性、戰略性領域，如自主創新、鄉村振興、共同富裕、先進文化、環境保護等領域，應當鼓勵有意愿的資本進入，并合規經營。

　　堅持和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是為資本設置“紅綠燈”的前提和保障，也是我國獨特優勢

　　記者：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要支持和引導資本規范健康發展，堅持和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毫不動搖鞏固和發展公有制經濟，毫不動搖鼓勵、支持、引導非公有制經濟發展。如何理解？

　　江宇：堅持和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是為資本設置“紅綠燈”的前提和保障，也是我國獨特優勢。

　　公有制為主體，是克服資本無序擴張的物質基礎。國有經濟能夠降低市場的盲目性，行為更加符合社會主義生產目的和人民長遠利益，在科技創新、普遍服務、綠色發展、勞動保護和“走出去”等方面都有獨特優勢。做優做強做大國有企業、發展壯大農村新型集體經濟，既是我國面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進行逆周期調節、增強經濟發展后勁和活力、集中力量辦大事推進自主創新的需要，也是限制資本無序擴張的重要途徑。

　　毫不動搖鼓勵、支持、引導非公有制經濟健康發展，是為資本設置“紅綠燈”的根本目的。既要鼓勵支持，又要引導。引導，就是要在堅持黨的領導和社會主義制度下，限制并逐步克服其負面作用，避免西方國家私人資本過度擴張帶來的問題，打造符合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新型的非公有資本。因此，設置“紅綠燈”恰恰是實現“兩個毫不動搖”的需要。我國經濟能夠健康發展，既離不開公有制經濟主力軍、主心骨作用，也離不開非公有制經濟活力的充分釋放。我國有強大的公有制經濟，對發展非公有制經濟并不是障礙，恰恰為非公有制經濟健康發展提供了前提。

　　為資本設置“紅綠燈”，不僅不會影響經濟增長，反而是實現更有質量、更加均衡、更可持續增長的必由之路

　　記者：如何避免為資本設置“紅綠燈”打擊企業投資的積極性，影響經濟發展？

　　江宇：限制資本野蠻生長不是“打壓資本”“劫富濟貧”。資本擴張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西方國家在經濟危機中，資本持有者也是資本擴張的受害者。給資本設置“紅綠燈”、劃紅線，恰恰是為了保護資本，讓其不至于走上非理性擴張的道路，從而更加健康、更可持續地發展。

　　一個時期以來，一些地方政府采取了過度“親資本”的政策，為了鼓勵資本投資，降低了勞動保護、環境保護、稅收甚至執法的標準，這在客觀上刺激了資本的無序擴張，導致了大量無效和低效投資，刺激了資本投機，反過來影響了經濟增長。可見，為資本設置“紅綠燈”，不僅不會影響經濟增長，反而是實現更有質量、更加均衡、更可持續增長的必由之路。

　　記者：對廣大黨員干部來說，如何自覺貫徹為資本設置“紅綠燈”等有關要求？

　　江宇：為資本設置“紅綠燈”的要求，涵蓋各行各業、方方面面。

　　首先要從思想上全面、辯證地認識資本，克服資本至上的思想。只有掌握資本運行的規律，才能更好地揚長避短、趨利避害。其次要注重構建親清政商關系。一方面，政府要主動支持那些服從黨的領導、服務人民利益、合法規范經營的非公有制資本健康發展；另一方面，資本不能損害國家利益，不能謀求政治利益。第三，為資本設置“紅綠燈”，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一樣，都是偉大的創造。社會主義如何發展和管控資本，還是一個新課題，在每個行業都有大量探索空間，要積極推動這方面的理論和實踐創新。（本文刊登于《中國紀檢監察報》2022年1月13日理論周刊第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