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溯源甘肅】
魏晉南北朝一枝獨秀的甘肅手工制造技術

采桑圖 出自嘉峪關魏晉墓磚畫

前涼政權鑄造的“涼造新泉”錢

二牛抬杠圖 出自嘉峪關魏晉墓磚畫

彩繪木連枝燈 魏晉

敦煌莫高窟第285窟西魏壁畫《五百強盜成佛因緣》 本版圖片均為資料圖
本報特約撰稿人 李清凌
魏晉十六國北朝時期,中原內地戰亂不息,甘肅在高山大河的屏蔽下相對安定。史載“秦川中,血沒腕,惟有涼州依柱觀”(《晉書·張軌傳》),在這樣的社會大背景下,為躲避戰亂,大量關中、中原內地的世家大族紛紛逃來河西隴右,同時,他們將中原內地的先進生產技術也帶過來,使甘肅的手工制造技術,在相對安定的環境下生機勃勃地發展起來,為中國傳統技術文化留下亮麗的一頁。
官手工業作坊和冶鐵鑄造技術
官手工業是專為各割據政權宮廷、官府或軍需服務的,它有嚴密的組織系統和固定的作坊、工匠,技術水平相對較高。魏晉十六國北朝官手工業的組織管理系統,大致是魏依漢制,晉依魏制,十六國北朝也都是沿襲漢晉官手工業管理體制。當時盡管戎馬倥傯,“無日不戰”,但各地方或割據政權對生活用品、奢侈品、辦公用品及軍需品的需求不僅未減,還有迅速增長的趨勢。官工匠的來源大抵有三類:一是國家戶籍上單列的工匠戶;二是罰作官工匠的“罪犯”;三是掌握一定技藝的戰俘。這些工匠社會地位極低,國家不準他們做官,不準穿錦繡,不能與王公貴族及士民之家通婚,犯者就要治罪,可見當時的工匠就是在等同于奴隸的社會地位下,從事和推動著手工業技術的發展。
這一時期甘肅的官手工業門類,主要有禮器、祭器、冠帶袍靴、車輦乘輿、旌旗幡幢傘蓋、法物儀仗、雜物等。這類產品的特點是用料昂貴,制作精良,技藝要求高,能代表一個政權、一個地區手工業生產的水平。據《十六國春秋·后涼錄二》記載,后涼呂纂在位時(公元399年—401年),盜發張駿墓,得真珠簾箔、云母屏風、琉璃榼(酒器)、白玉樽、能容三升的酒杯觚(gū)、赤玉簫、紫玉笛、珊瑚鞭、瑪瑙鐘、黃金勒、水陸奇珍等,多得不可勝紀。各樣寶物制作水平都很高。這些器物,有的是西域各國的貢品,或從中原內地買來,也有相當一部分是割據政權官作坊的產品。類似物品甘肅境內其他諸涼、諸秦政權也有制作。
魏晉十六國北朝,甘肅的冶鐵鑄造技術主要有鑄錢、金屬器物、兵器制造等。金屬冶鑄是各政權的重要手工業生產部門。冶金和制造器物技術的高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割據政權的國力,因此各族政權都很重視。據《十六國春秋輯補·后秦錄》記載:后秦姚興弘始二年(公元400年),姚興使姚碩德率隴右諸軍討伐西秦乞伏乾歸,他自己也率軍后隨,“乾歸敗走,降其眾三萬六千。收鎧馬六萬匹”。乞伏乾歸(公元388年—412年)為了武裝軍隊,需要制造巨大數量的馬鎧。一次戰爭,就能配備六萬副馬鎧,其他兵器、金屬軍需品制造量之大可想而知。沒有龐大的金屬冶煉和鍛鑄體系,各政權就無法滿足這類軍用品。
有些武器、軍需品的制作,技術含量很高。《十六國春秋·西涼錄》記載:建初二年(公元406年),西涼主李暠“造珠碧刀二口,銘其背曰‘百勝’,隸書。”珠碧,意為珠寶。這是在刀柄上鑲嵌珠寶,在刀背上用隸體鏤刻“百勝”二字的兩把刀,寓意百戰百勝。雖然記載未講刀的鋒利程度,但僅從其裝飾來看,殊非一般技術所能勝任。敦煌莫高窟第285窟南壁西魏壁畫《五百強盜成佛因緣》中,有戟式雙刃陌刀、長矛、環首刀、弓箭及盾的圖像,應當是現實社會所用武器的形象反映,有很高的技術研究價值。
造船和工具、用具制造技藝
宮廷、官府及軍事運輸,都需要大量的舟車。前秦晚期,敦煌人郭瑀和索嘏(gǔ)“起兵五千,運粟三萬石” 以響應在酒泉起兵的王穆(《晉書·郭瑀傳》)。南涼禿發傉檀弘昌六年(公元407年),禿發傉檀“率騎二萬,運谷四萬石,以給西郡”(《十六國春秋·南涼錄》)西郡治所在今甘肅永昌縣西北。類此運輸規模,必須有充足的運輸工具和嫻熟的運輸技巧。北魏太武帝太平真君七年(公元446年),薄骨律鎮(治所在今寧夏靈武市西南)鎮將刁雍奉詔與高平(治所在今寧夏固原市)、安定(治所在今甘肅涇川縣北)、統萬(治所在今陜西靖邊縣北)等鎮“出車五千乘,運屯谷五十萬斛付沃野鎮(治所在今內蒙古烏拉特前旗東南),以供軍糧”。刁雍籌算,用車運輸,50萬斛糧食三年才能運到沃野鎮,用時太長,定會耽誤軍需。為減輕運輸負擔,加快運輸速度,刁雍建議在牽屯山(又叫雞頭山、笄頭山、崆峒山、簿洛山,在今甘肅平涼市崆峒區)“河水之次,造船二百艘,二船為一舫,一船勝谷二千斛……一運二十萬斛……合六十日得一返。從三月至九月三返,運送六十萬斛。計用人功,輕于車運十倍有余,不費牛力,又不廢田”,這一省時省工的建議得到朝廷采納。將車運改為船運,原本用時三年的運輸任務只幾個月就完成了,難怪政府“永以為式”(《魏書·刁雍傳》)。
史料中常見這一時期甘肅的生產生活資料,如犁、耱、耙、叉、連枷、鋤、鐮、車飾、挽具等農具;刀、鋸、斧、斤、剪、籃子等手工業工具;漆器、木碗、陶缽、罐、盤、碟、燈、甑、扦、勾、刷、盒、席等生活用具;笙、鼓、琵琶、箜篌、紙、硯等文化用品等,都是由當地官府或民間工匠制造,其技術含量也是各有千秋。以犁鏵為例,就經歷由較笨重,破土不深的單轅犁,到全鐵制造、破土較深的鐵犁,再到狹窄、輕型化犁鏵的不斷改進。從二牛單轅犁過渡到一牛雙轅犁,其間,技術進步的軌跡很明顯,它們也都是在這一歷史時期完成。
制陶、釀造技藝
從嘉峪關魏晉墓壁畫所列隨葬品來看,其手工制品陶器一類就有陶罐,筒形罐、陶壺、陶盆、陶倉、陶井、陶灶、陶爐、陶樽、陶甑、陶碗、陶缽、陶盤、陶案、陶甕、陶燈碗、陶龜、陶棒狀器等百數十件,這些手工制品絕大部分都是由當地民間能工巧匠制造,服務于民間生產生活。
宮廷官府需要大量的酒、醋等釀制品。當時很多詩文以酒為題材。如前涼張斌,字洪茂,敦煌人。由他創作的《葡萄酒賦》,“文致甚羙”(《十六國春秋·前涼錄》)。事實當是先有精良的葡萄酒釀造技術,然后才能作出“文致甚美”的《葡萄酒賦》。白酒的釀造數量和技術當不次于葡萄酒。從嘉峪關魏晉墓壁畫的《濾醋圖》也可以推知當時社會上層的濾醋技術和設施。
紡織技術
魏晉十六國北朝時期,甘肅的商業和商品流通受到戰亂的影響,統治階級所需要的絲織物主要靠本地生產。甘肅植桑養蠶的史料,無論文獻還是考古資料都有充分的證據。嘉峪關、酒泉魏晉墓壁畫、磚畫中有許多采桑、蠶繭、絲束、絹帛圖。前涼主張天錫投降東晉后,會稽王道子嘗問他:“你們西北的地方特產是什么?”天錫應聲答道:“桑葚甜甘,鴟鸮革響,乳酪養性,人無妒心。”(《晉書·張天錫傳》)把“桑葚甜甘”和“乳酪養性”,即蠶桑和畜牧業當作甘肅的特產來夸耀,充分表明甘肅蠶桑絲織業的發達。在五涼、三秦等政權的官文書中也常有“勸課農桑”的政令,可見那時將植桑養蠶看做發展農業經濟、增強國力的主要途徑。《十六國春秋·前涼錄》記載,張軌任涼州(治所在今甘肅省武威市涼州區)刺史時,其施政措施中就有“課農桑”。《十六國春秋·后涼錄》記載,后涼呂纂咸寧二年(公元400年)四月,呂纂將伐南涼禿發利鹿孤,中書令楊穎勸阻他說,利鹿孤號令嚴整,國內政治沒有漏洞,不能討伐。“今宜繕甲養銳,勸課農桑,待可乘之機然后一舉蕩滅。”也是將“勸課農桑”作為克敵制勝的根本措施。《隋書·百官志》記載,北齊太府寺下屬機構中有一個“涇州絲局”(涇州,治所在今甘肅涇川縣北),是管理國營絲織品制造業的一個機構。無疑,其紡織技術當能代表國家水平。
魏晉十六國北朝時期,由于當地有著發達的畜牧業,甘肅的毛紡織業得天獨厚,相當發達,是官民衣飾等材料的主要來源。統治者常將大量毛織物贈送給中原王朝或其他政權。前涼張軌一次向晉王朝“獻馬五百匹、毯布三萬匹”。同時,統治者還常以帛絹等賞賜臣下。前涼張重華以謝艾破麻秋功,重賞其“邑五千戶,帛八千匹”。前涼張祚遣使者以安車束帛征郭荷為博士祭酒(《十六中春秋輯補·前涼錄》)。當時用以賞賜的絲、毛織品,大都由本地織造。西秦乞伏慕末永弘元年(公元428年),北涼沮渠蒙遜的尚書王杼向西秦“送戎罽(jì)千匹”(《十六國春秋輯補·西秦錄》),那是當地技術含量最高的毛織品。
民間紡織業是這一時期最普遍、最繁盛的生產項目,原因有二:一是政府通過授田制度督促。如北魏均田制農民受田,明確規定男夫每人給二十畝為桑田,“桑田皆為世業,身終不還,恒從見口”。即桑田是可以傳給子孫的永業田,受田者死后,這部分田地不用交還國家,子孫可以繼續占用。受田農戶必須在種糧外“種桑五十樹……非桑之土……依法課蒔榆、棗”。(《魏書·食貨志》)甘肅是宜桑、宜麻地區,又有發達的畜牧業,農家都會植桑養蠶,種麻織布,養畜產毛以供紡織。當時賦稅征收的物品中包括絲絹或麻布,如西晉戶調式規定:“丁男之戶,歲輸絹三匹、棉三斤,女及次丁男為戶者半輸。”(《晉書·食貨志》)北魏“戶調帛二匹、絮二斤、絲一斤”。(《魏書·食貨志》)后周的賦稅法規定,“有室者歲不過絹一匹,棉八兩……其非桑土,有室者布一匹、麻十斤”(《隋書·食貨志》)。可見,各朝代向民眾征收的稅額有多有少,但征絹絁(shī,粗綢)麻布等品種則是一致的,這是促使家庭紡織業發展的客觀因素。二是家庭紡織業是民眾衣著的唯一來源。所以,家家植桑麻,戶戶織布褐,政府提倡督促,民間習以為常。由于甘肅的紡織原料絲、麻、毛兼備,技術成熟,因此產品既多,質量又高。嘉峪關、酒泉魏晉墓壁畫中的《采桑圖》《放牧圖》《宰羊圖》等都是很好的例證。
這一時期,秦州(治所在今甘肅省天水市秦州區)刺史竇滔妻,始平(今陜西扶風縣)人蘇蕙的回文織錦堪稱甘肅地區無與倫比的絲織技術。她織成的回文詩《璇璣圖》“五彩相宣,瑩心耀目,縱廣八寸許,計八百余言。縱橫反復,皆成章句,共詩三千七百余首”。(嘉慶《扶風縣志》)唐武則天曾作專文,贊美蘇蕙的織錦回文詩“才情之妙,超古邁今”(宋李昉等撰《文苑英華》)。清人李汝珍在他著名的小說《鏡花緣》中,輯錄蘇氏《璇璣圖》及武則天的序文,并詳解《璇璣圖》的讀法,為后人的研究和欣賞提供極大的方便。蘇蕙并不是史上寫回文詩的第一人,但她將回文詩巧妙地用錦織造出來,藏詩之多、結構之妙、影響之大,史上首屈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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